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寡白菜

寡白菜


原创  宋旭  


雁门文丛2021.5.7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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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时,农村人吃菜,主要靠园园地。

老家的园园地,多沿口泉河河湾的坡地开出。每年五月以后下种,到七月才能吃上新鲜的蔬菜。之前的光景,只能靠干菜或腌菜打发。

干菜,多为晒干的秋白菜。其不似今天的青麻叶或抱头白之类。叶墨绿而外翻。可能是“地多卤碱”的缘故,那时的白菜多匍匐于地,很少长大。又像村里的人,会早早地老去。如村边的小老杨一般,或称其为“小白菜”。然其耐寒,却是真的。往往是寒霜过后,坡上的大田已近枯黄。惟坡下的园园地里,一畦连着一畦的白菜,还在苦撑着秋色。

直到场面上所有农活忙完,回头才想起,河湾的园园地里,还抱着一汪绿。

那时的人,除却几粒食盐,味蕾很少打开。其味觉,也简约至咸淡之间。而白菜,因其表皮致密又钠含量少的缘故,吃起来寡淡无味。故乡间有“寡白菜”之谓。

说起“寡”来,人们往往将其与“淡”字放在一起来会意。凡言“寡淡”者,一曰食无味;二曰人无趣。殊不知,那是一个被用滥了的汉字。“寡”字为言,本义“少也”。其见于典者,如《论语》之“不患寡而患不均”。因其本义“少也”,又可引申为“独也”。如独居老人之谓“孤寡”者。至于“食无味”之“寡”,其本来是“飠蒦”字(今音wo,其古声干gh已经脱落,主元音业已高化)。《玉篇》释其义“无味也”;《广韵》解其意“味薄”。大概古时与“飠蒦”音调相同的也只有“寡”字,而其“食无味”之义又与“盐少”有关,古人想一想笔画繁多的“飠蒦”字,还是用“寡”字代替算了,能省一笔是一笔。

你说古人写起字来有多懒,硬是将个“飠蒦”字逼成了死字。

白菜,是吾乡菜蔬之大宗。明万历版《怀仁县志·土产》和清光绪版《怀仁县新志·物产》均载其名。然那不过是民间的俗称。其正式的称谓曰“菘”。对此,宋人陆佃在《埤雅》中有过专门的解释:“菘性凌冬晚凋,有松之操,故曰菘,俗谓白菜。”

古人言“菘”,往往将白菜与青菜、黄菜纳为一类。所以吾乡民间“苤蓝”之称,于莙荙(与叶用甜菜混称,古音“根达”)、玉蔓菁之外,尚有“菘根”之谓。至于像今天白菜之类的“菘”,一种由野生于欧洲的植物衍生而来的多叶栽培菜蔬。大概在魏晋时期才引入我国。故而其“菘”字,始收于《玉篇》而不见于《说文解字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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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菜,其性耐寒。唐人李延寿《南史·周颙传》有“春初早韭,秋末晚菘”之谓。宋代以后文人往往撷其意象入诗。如宋代刘子翚的《周郎爱晚菘》:“周郎爱晚菘,对客蒙称赏。今晨喜荐新,小嚼冰霜响。”清人赵翼的《观家人腌菜戏成四十韵》:“抝嫩先冬笋,尝新竝晚菘。”然诗家之中,钟爱于菘者,莫过于南宋诗人陆放翁。其晚年之作,多言及菘。诸如《蔬圃绝句》:“拟种芜菁已是迟,晚菘早韭恰当时。”《菘园杂咏》:“可怜遇事常迟钝,九月区区种晚菘。”《岁穷》:“夜瓮鸣春酒,晨畦撷晚菘。”《送宣书记并寄其兄昙才二公》:“愿言早来归,相就煮晚菘”——其伫立于寒风中的形象,已然是晚年放翁的精神寄托。

不知放翁时代,白菜的烹调之法如何?但从其诗中所写,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。而吾辈少时所历之“干菜年代”,却曾是三代人关掉味蕾,为一片土地疗伤。

也许吾乡之民,“食无味”的日子过得太久。其“寡白菜”之语,又嵌入了另一种语意——善于口舌者。

此等“寡”字,用电脑键盘尚能敲打出来——其字为“舙”,其音读“hua4”。乡音守旧,仍保留着古老的[ghrua]音。审其语义,许氏《说文解字》曰:“合会善言也”;《六书精薀》谓:“谋谮人也”。现代汉语释其义:“播弄是非”。

从其构字上也能看出,其义在“口舌”。

“舙”之为言,语同“咠咠”。“咠”之义,附耳语耶。“咠咠”之语,亦为“谮言也”。《诗经》有“咠咠幡幡”。“咠咠”,《玉篇》谓“口舌声也”。“幡幡”,语通“谝谝”。故吾乡土语“寡叽叽”(或音变作“寡菜菜”),实“舙咠咠”之另写。

吾乡土淳,自古有“非公事不谒有司”之风。偶有佻达善舌之辈,人皆鄙之:“舙逼货”。又因“舙”、“寡”音相谐,亦直言“寡白菜”。

然于今世之街楼巷陌,咠咠之声顺耳,幡幡之语通天。可谓古风不返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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