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八十年代,得胜堡人洗脸都用瓷盆或瓦盆,搪瓷盆村民买不起。无论家里几口人,都共用一块洗脸手巾。这种手巾多半是再生布的,又粗又涩。即便这种类似搌布的手巾一般也要用到发黑、发硬,千疮百孔时才可能换新的。只有社队干部家才有备用毛巾,客人来时使用,之后珍藏。 我没见过村里人刷牙。一方面没有刷牙的传统,另一方面也刷不起。只有个别复员兵,因有从部队带回来的牙膏,头几个月还刷,用完之后就再也不刷了。 那时,得胜堡的大闺女小媳妇们没有化妆品。讲究点的也就是买一盒海钵儿油,用于擦脸擦手。海钵儿油的油盒外形如同海蚌,故而得名。我至今也不明白,装海钵儿油的壳儿是人造的还是天然的。你说天然的吧,大小咋就能那么一致? 所谓海钵儿其实是海边的一种小动物,学名叫做蚌。鹬蚌相争中的蚌应该就是它。蚌就是蚌,咋叫做海钵儿呢?估计是蚌、钵读音相近,雁北人说话又不标准,就把海蚌误读为海钵儿了。 海钵儿油是不是从海蚌肉中提炼而成,不得而知。我只知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在雁北乡间特别流行这种油。海钵儿油不值钱,一盒只卖一毛钱。可那年月在雁北乡间,10分工只挣八分钱,能花一毛钱买上一盒子海钵儿油,已属于中上等人家了。 大闺女小媳妇买上一盒海钵儿油,藏着掖着地节省着使。逢年过节用一用,出门走亲戚擦一下,当然相亲时那更是必擦不可了。也有家里穷的就连一盒海钵儿油也买不起的,出门时,只好找相好姐妹借用一下了。 说实在的,那海钵儿油并不怎么香,别说和现在女人们使用的名贵化妆品相比了,就是和现在一般的润面油相比,也差之千里。1968年,表妹粉兰来呼市,母亲送给她一盒两毛钱的“万紫千红”,粉兰欣喜若狂。回村后拿给闺蜜们看,嫉妒死一片人。 六十年代末,大量知青来到得胜堡,才给当地村民带来了一些文明和科学思想。刚来时女人们见到知青用香皂洗脸就说:“这洋胰子可香哩!洗完水别倒,给我娃洗下。” 开始村民还搞不懂知青早起刷牙时为啥会吐白沫沫,有人还当成新闻到处说:“这些大同娃娃不知日鬼啥,早起用个一头有毛毛的棍棍在嘴豁豁里来回擦,像擦沟子一样,还鼓撅撅地冒白沫沫。唉呀,真日怪!” 后来女生刷牙时,一帮娃娃在旁边齐声高喊:“擦沟子!擦沟子!”开始她们不知道喊的是啥意思,等明白过来,气得叼着牙刷满街追打这些娃娃。 得胜堡的产妇生产,要撩起席子,垫上过了罗的细土,以吸收血水。三天后,才清理血土,放下席子——称作“起肉刺”。 得胜堡的女人们很羡慕大同女知青成卷的卫生纸,她们就连草纸也用不起。得胜堡小学的女孩子们常常任由红潮汹涌,将裤子、凳子,染得一片血红。大太阳的上午,体育课,站在男生的前方,那种窘困与羞耻,你可以想见。 那时,村里人有病很少有去医院的,一来路远,二来看病得花钱。一般哪疼就在哪拔个火罐子,有的脑门上同时有三个紫红印印,看着都吓人。一旦病人拔罐吃药还不见好时,老乡就以为魂被鬼勾走了,深更半夜满村遍野地叫魂。一人叫:“××……回来……回来。”一人答:“回来咧……回来。”一声高一声低的让人听得毛骨悚然。 以前,人们把第一次煎煮的药汤叫作正剂,第二次煎煮的则叫作落(读lào)渣,第三次的叫三落渣。煎过三次以后,已无有效成份,就把药渣倒掉了。不过事有例外。 小的时候,我家有一个亲戚,家境较差,有了病吃不起药。平时他就到处收集人们家倒掉的药渣,拿回家后晒干存放,遇到有个头疼脑热时,他也不请医生看,就把收集下的这些药渣抓上点儿倒在砂锅里煎着吃。 在他的脑子里,所有的病都是一个“病”,而所有的药也都是一种“药”,是“药”就能治“病”。于是,一次一次地也就把病抗过去了。当然了,这是过去那个年代的事,现在的人听来,简直是天方夜潭。
后记: 清·徐继畲曾作《啖糠词》,谆谆告诫在晋官员,晋俗俭啬,石岭关以北寒瘠尤甚,丰年亦杂糠秕,你们可要怜悯这里啊。他在诗中用通俗的语言写道:“富食米,贫啖糠。细糠尤自可,粗糠索索刷我肠。八斗糠,一斗栗,却是转来沙一掬。亦知下咽甚艰难,且用疗饥充我腹。今年都道秋收好,囤有余粮园有枣。一半糠,一半米,妇子欣欣同一饱。昨行都会官衙头,粒米如珠流水沟。对之垂涎长叹息,安作淘洗持作粥。” 徐在另一首诗《驼炭道》中,则对五台人民艰苦贫穷的生活深表同情,他这样描述道:“隔巷相呼犬惊扰,夜半驱驴驮炭道。驴行黑暗铎丁冬,比到窑头天未晓。驮炭道,十八盘,羊肠蟠绕出云端。寒风塞口不得语,启明十丈光团圞。窑盘已见人如蚁,烧得干粮饮滚水。两囊盛满捆驴鞍,背负一囊高累累。驮炭道,何难行,归时不似来时轻。人步伛偻驴步碎,石头路滑时欲倾。日将亭午望街头,汗和尘土面交流。忽闻炭价今朝减,不觉心内怀烦忧。价减一时犹自可,大雪封山愁杀我。”该诗可与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诗《卖炭翁》相媲美,读来让人潸然泪下,体恤民瘼之情,油然而生。 唐·白居易亦有《村居苦寒》诗,凄婉,催人泪下:“八年十二月,五日雪纷纷。竹柏皆冻死,况彼无衣民。回观村闾间,十室八九贫。北风利如剑,布絮不蔽身。唯烧蒿棘火,愁坐夜待晨。乃知大寒岁,农者尤苦辛。顾我当此日,草堂深掩门。褐裘覆絁被,坐卧有余温。幸免饥冻苦,又无垄亩勤。念彼深可愧,自问是何人。” 注:雁北及内蒙古西部把水瓢称作勺头,七勺锅指锅中能盛七瓢水。九勺为锅族序列之首。再大的叫做出勺锅,视需要定做。冬天村里杀猪退毛时用的就是出勺锅。如今雁北乡间生活水平提高,不再以糠菜为主,家庭人口也减少,大多数人家采用四、五勺锅。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“听老绥远韩氏讲过去的事情” 作者丨韩丽明 编辑:虫子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