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休后建起麻风博物馆 黄焱红的桌子上摆着一本书,名为《101个时刻·后麻风时代影像》,是他从2009年开始走访国内、国外101个麻风村后,精选出其中的101个瞬间编撰而成的,今年4月由中国图书出版社出版。
翻开这本画册,不少动人的瞬间就发生在泗安岛上这个康复中心,黄焱红说,“这些时刻在渐渐远去,每每忆起,感动依旧;康复者的坚韧与阳光,志愿者们的奉献与善良,至今仍守护在村民身边的医生护士更令人肃然起敬”。
这或许也是让黄焱红坚守在麻风康复村的原因——按他67岁的年纪,他本该好想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。他出生于干部家庭,俄语讲得很好,50多年前就读于北京101中,当过知青,写过书,当过记者,退休前担任一家画报社的副主编。 退休后,他选择了到泗安岛上,和麻风康复村的老人们生活在一起,并建起麻风博物馆。他寻遍泗安岛上的每一个角落,收集了麻风病人曾使用过的医疗、生产和生活物品,把寻访其他麻风村时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也带了回来。
麻风病博物馆现在共有8个房间,分别被设为假肢区、板凳区、红色年代区、一个人的村庄区、认知区和苦难区。黄焱红说,这个博物馆内可能没有名贵的年代久远的物品,但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有一个能够触动内心的故事。
“我这几年做的事情,比我退休前干了一辈子的事都要有意义。”等他老了,他盼望着,“康复村也给我一个小屋,能允许我平静的在这里生活”。 他为泗安医院麻风康复中心的未来想的很多。几个月前,他去日本参加国际麻风会议时,提出在泗安岛上建设一个“世界麻风遗址公园”的设想,得到了与会者热烈的响应。
从日本回来后,建遗址公园的梦想也从未在他心头熄灭,他喜欢对人谈起这个设想,他努力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改变一些东西。 到昨天傍晚已筹集近万元 “我一直在努力为他们做点什么。我不图回报,仅仅想留住关于他们的记忆。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段历史,但对于他们来说则是人生。10~20年后,这个群体将要消失,所以,我才想抓紧时间为他们留下一份厚重的档案。”黄焱红说,他做的所有事都是这个目的。
上个月,泗安医院麻风康复中心百岁老人刘大见离世。现在,康复中心还有69名康复者,年纪最大的93岁,年纪最小的也已经50岁。
麻风康复老人们往往寂寞离世,如何才能让世人记住曾经有过这样一群人生活在这里,成为困扰黄焱红的大事。最终,他决定众筹建一座麻风康复群体的纪念墙,“这座千人纪念墙是一座永恒的精神栖息地,人们可以在这里看到这个特殊群体受过的苦难,生存的顽强和乐观,还有社会对他们的关爱。”
他设想,这座千人纪念墙高约4米,墙厚约30厘米,长度视人数随时增加,目前资料齐全的约150人。“每个麻风康复者为一个独立单元,包括图片、文字减少,扫描二维码还可看视频”。黄焱红说,这个项目第一期预计需要3万余元启动,已有公益组织支持了一半,众筹的就是另外1.5万元。 记者看到,到昨天傍晚,筹到的资金已接近1万元。 大山深处的山石屏麻风村作者:黄焱红 黄焱红讲述麻风病康复者的生活 自打有了未来在泗安麻风博物馆建立“千人纪念墙”的打算,每走进一个麻风康复村,都会注意合适的“上墙”人选,为这个宏大计划积累。
来到山石屏麻风村也不例外,住了两天,见人就聊,物色到几位人选。
山石屏村 村民的鸡棚牛圈 浑浊的黑潓江 山里的菌子拿去烘干,再卖
村里的孩子们 从药材商到养鸡户李耀章主动过来聊天,讲自己的故事。
老李出自一个长寿世家,他骄傲地说,父亲96岁去世,母亲99岁去世,姐姐活到104岁离开。
别看这个1940年出生的消瘦、驼背的老人,却整天忙个不停,一早一晚都会在宿舍后面出现,那是他的养鸡场。 李耀章的父亲是大地主,有自己的马帮,家境好,他读过书,有文化。
他19岁结婚,20岁有了女儿,因为发了麻风。小孩半岁时,老婆就带着孩子离开了。
1963年住进山石屏,1971年治愈,回归社会,在药材公司上班,从事中药材采购,1978年,改革开放之初,他就辞职下海,在大理下关开了自己的药材公司。 说起当年的风光,他难掩得意之情:“我从不亏本,都是先在这里统计好药材的品种和数量,各医院造表,集中起来,再去药材市场联络,打电话,转账,人家发货,最多一次在安徽订货,一次74万元……那时,我一天能挣上千元。都是到货再打款。从来不带钱出门。
“我去过四川,常去成都的荷花市场,那里天麻多,有明天麻、胡天麻、暑天麻,还有牛黄、虫草,这些药材,我一眼就能认出真假。”他听说我在四川住过多年,特意谈起当地情况,一听就是个内行。
“你这么能干,干嘛回来?”
“因为老了,跑不动了,也有公司请我,没有去,不想太操心,李医生同意,就回来了。”
现在,他养了200多只鸡,卖鸡蛋成了他最快乐的事情:“内部1元,外面1元2,也卖母鸡,一年能卖40只,锻炼一下,还能打发时间。”
慢节奏的张文标住在山石屏那几天,一早一晚,都有一个老人弯着腰慢慢走到饭堂台阶上,坐下,饭盆放在边上,一个人静静等着开饭。他提前了几十分钟呀。
打招呼,他没反应,后来,才知道他叫张文标,是位聋哑人。
村民说,他的菜地是全村经营最好的,这些菜,他除了自己吃,也分给其他人。 他没有住进新建的两室一厅大房间,一个人住在对面那排杂物房。梅子说,他知道自己的卫生不达标,心甘情愿选了一间小屋子。
离开山石屏那天,我很早起来,见到他提着水桶,步履蹒跚地挪动到了他的小菜地,慢慢地粪水浇肥。
在水龙头那里冲了水桶后,他开始刷牙,用手指当牙刷,接着洗脸,还是用手……
文艺老头李福康老李对我说起他的父亲,那是他的骄傲。
“他参加过中国人民志愿军,1951年出国作战,1953年回国,退伍后回到怒江老家,当上当地农牧站站长……”
李福康1956年出生,他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患上麻风病,读小学三年级时,福康也得了麻风病,只好退学,跟着父亲一起进了山石屏麻风院。
“那时候这边很多人……好花开一处,烂木头归一堆。” 说起过去,他这样形容。
“我们远离家乡,是想逃避熟人,这边没人认识我们。”
李福康后来和当地人结婚,算是上门女婿。他称之为“倒插门”。
那天,有个外村青年来村里玩,一坐下,就用白族方言唱地方小调,很好听。小石桌旁围了5、6个村民,其中,李福康最开心,他激情比划着,遇到自己会的,也跟着哼,每一首歌唱完,他都在边上喝彩。
看得出,他骨子里就是个有文艺细胞的活跃分子。 找他聊天,没讲上几句,他就迫不及待地展现了演唱才华,唱了一首智取威虎山选段,不忘词,声音也高,我被当场镇住。
第二天傍晚,我特意带上口琴去找他玩。我吹的每一首歌他都会唱, 50年代的爱情歌曲,60年代的革命歌曲,无论是词还是曲,他竟然都记得,且声情并茂,还加插了有板有眼的动作,真是一个可爱的老人。
最后,我吹了一首《北京的金山上》,是西藏曲子。只吹了几个音符,他就兴奋起来,先是随着节奏唱,接着是边唱边跳,最后一遍,他索性甩掉有点碍事的拖鞋,光着脚手舞足蹈起来,惹得小孩子们都跑来围观。唱罢,他还认真地向孩子们介绍,这歌曲是什么年代的。
离开山石屏那天,他穿一身正统制服,开着三轮去镇上赶集,挥挥手对我说:“下次再来一起唱歌。”
孔雀卫士苏朝忠他说他叫苏朝忠,然后逐字介绍:“苏联的苏,朝鲜的朝……”
我马上接:“中国的中。”
“不是,是衷心的衷。”
“是一样的,中心的‘中’也是中国的‘中’。你的名字横跨三个国家,你父亲对你期望很大。”
其实,我是在逗他。 一大早赶去看孔雀,远远就听到它们在引昂高歌。
据李医生说,开始养殖这些孔雀时没有考虑经济效益,只是觉得,这些老人长期与世隔绝,希望能吸引一人外面人进来,就引进了孔雀,它们美丽,这是一批食用孔雀,可以买卖,有许可证,专门用来家庭养殖的,以后,也会考虑一些经济效益,这个项目得到了省疾控中心的支持。
今年73岁的苏朝忠是50只孔雀的守护人。我去拜访时,他住坐在地震后修建的临时安置房里,享受着当下,他不停抽着烟,讲着故事。
孔雀们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几个院子里,10公40母,鸟类王国的一夫多妻制。
可惜,赶上好掉毛季节,雄赳赳的十大帅哥几乎都成了秃尾巴,只有一只还拖着几根残毛。
老苏是看护人,每天喂它们两次,一天总计5斤多颗粒饲料。 这批孔雀来四年了,至今没繁衍出后代,村里有孵化机,我去看过,比冰箱还大。老苏说,可能是温度不合适,小生命没出来就死掉了。 忠家里是农民,读过六年小学之后,他去给一个50多岁的亲戚当儿子,那个人只有一个哑巴儿子。两年后,他又回到自己家。
青年时代的苏朝忠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,结婚不久,就发现身体有了问题,诊断出麻风,两年后离婚。
1966年,他来到山石屏麻风村,又和比我小9岁的女病人结了婚。1976年,他们带着两个在医院出生的孩子离开山石屏,回到女方家里家。后来,又生了5个娃娃。
“不过,时间久了,我发现我们的品质不同,有了矛盾,最终分了家,她家的一草一木我都不沾,靠自己劳动和智慧重新起家,娃娃的事情也都是我来承担。”苏朝忠说。
2004年,他的麻风复发,右腿坏了,才又回到山石屏。
马医生夫妇进村以后,第一个打招呼的是一个老年妇女,左手带着一串手镯手链,头戴一顶当地妇女都喜欢戴的多角帽,远看,很像红军当年的八角帽。
她今年66岁,叫欧汉妹,难怪她一再说自己不是白族,是汉族,原来写在名字上了:汉族妹子。
汉妹有四个娃娃,她最遗憾的是前面几个孩子都没有机会上学,以前,到处都不收麻风子弟,只有最后一个女儿上了学,现在已经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。
汉妹也被称为马太太,她的丈夫马医生大她10岁,在山石屏当了很多年医生,住在村里为大家服务。近两年,他年纪大了,医院又培养了另一个驻村女医生。 马医生说:“刚进村时,医生就问我愿意不愿意学医,我参加了培训班,当上卫生员,又去药剂师班学习,跟在一个医生后面给病人看病,这样做了八年,后来才可以独立给村民看病。当时,整个医院有180个病人。每天早上八点上班,如果当天没有人来看病,上午10点就可以下班,那时候做医生是没有工资的,每个月有3元钱补助。”
马医生的老家离这里不远,小时候读过书,结过婚,还有三个娃,发病以后,离了婚,三个娃娃被老婆带走。 1970年,来到山石屏,1973年跟汉妹走到一起,医院也同意了他们的婚事,不过没有去正式登记。
夜色中的村子静悄悄
晨雾笼罩山头 山石屏的微笑 |